世医家学的熏陶

 

   1926年农历十一月十五日,一个寒冬腊月的日子，浦东江镇的一个中医世家诞生了一个孩子，他就是饶应阳。

   他的祖父饶湘涛是当地著名的老中医，父亲饶四明也是中医医生。不过，祖父年纪大了，在家乡行医。父亲饶四明不愿意在其父的关照下行医，上海世面大，人员多名医多,他就在浦西悬壶济世。饶应阳与祖父相处的时间多，祖父对他的影响更大些。

   饶应阳一晃六七岁了，聪明伶俐在川沙城厢小学(现名观澜小学)读书。饶应阳很聪明,读书不吃力,成绩也好。但是,他读到小学就不读了。那一年,上海发生了“八一三”抗战，日本飞机到处狂轰滥炸，观澜小学的宿舍也被炸毁了。3个月后，日本人占领了上海，也占领了川沙。日本人贴出布告,要求学生返校读书。饶应阳回校一看,原来同学们编的抗日小班报被撕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中日亲善”“共建大东亚共荣圈”之类的标语。虽然饶应阳还小,但是他知道日本人统治了川沙,也统治了学校,他不愿意在日本人统治的学校读书。就这样,他只在小学读了6年书,来不及毕业就停学了。这一年,饶应阳13岁。

   祖父和父亲还是很重视他的教育，请了一个秀才办起了私塾。饶应阳就在这个私塾里读书。老师很严格,教材是《古文观止》,要求学生从第一课到最后一课都要背诵，还教授《曾国藩家书》等。这样，倒给饶应阳打下了很好的古文基础。　　　　

   祖父及父亲的医术相当不错，而他们的职业精神更对饶应阳产生了影响。他们治病不问贫富,不问政治。无论白天黑夜,只要是患者请其出诊，都是随叫随到。家里准备了几匹好马，一只小船，一辆汽车。患者家附近有大路的,就开车去;水路方便的就乘船去；车不到船不通，就骑马去。半夜里有人敲门来叫看急诊,祖父总是立即动身,从来不耽搁，从来不推托。有时候,他看到患者贫困看了病也不收费。到了逢年过节,他帮助治好过病又不收费的人家，总是带了鸡、鸡蛋等物前来表示感谢。这些场景深深地印刻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他的愿望是将来也像祖父和父亲那样行医,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学了中医学西医

 

饶应阳从小看着祖父帮人看病，看祖父怎样望闻问切，怎样君臣佐使地开方,对中医渐渐熟悉了。私塾读了几年书后,开始跟着祖父学医。又过了2年,他也开始独立行医了。他聪明诚恳,在当地也成了一个小有名声的中医了。他很可能像祖父和父亲一样认认真真地看病，认认真真地钻研中医，成为一个出色的中医。但是,他却走上了更加广阔的从医道路。有的时候，祖父年纪大了，远程出诊,不方便了。他就代替祖父出诊，回来跟祖父说舌怎样,苔怎样,脉怎样,二便怎样,诊断什么病,开什么方，祖父听着，觉得可以放心了。患者也觉得饶家世代名医，也相信他。没几年,在江镇一带，年纪轻轻的饶应阳就有了不小的名声。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当时,上海急需要治疗血吸虫病，急需要医生。1951年,饶应阳懂中医，在当地也是稀缺人才,于是被保送到松江专区血吸虫病防治医师进修班学习。他勤奋好学,学习成绩优异，结业时重新分配工作，由于成绩优秀，他被破格分配到嘉定人民医院外科。

嘉定医院是家很正规的医院。抗战时，中美两国是并肩抗日的盟国。战后，美国送给中国8家医院。嘉定医院的前身就是美国送的其中一家医院。医院对技术人员的要求很高，设备也很先进。饶应阳一开始没有外科基础，但是他肯学。他先学解剖，再学手术的基本动作,缝合，打结,整天练练了右手，再练左手。他也跟着老师进行手术，先是看，再是做助手。终于有一天,老师说你可以开刀了。这是一个阑尾炎患者,他主刀,老师在旁边观察着，有时提醒他，手术很顺利。这个老师是国民政府卫生部长的儿子,姓顾,他的技术很好，英语也很好。顾老师对他说，用十年工夫，要把他培养成为一个出色的外科医生。

顾老师熟练的英语、娴熟的手术，让饶应阳羡慕不已，他也开始学起了英语。他的学习精神引起了院长陈龙的注意，他也喜欢这个好学的青年,每天晚上，陈院长就教他英语，他的英语就在嘉定医院打下了基础。

1954年,饶应阳28岁,在医院里干得不错,大家对他印象很好。本来，他跟祖父学了中医，中医小有名气，又在嘉定医院学了外科，能独立进行手术，干下去,将来的前途也很不错，但是,饶应阳不满足,他在这里接触到一些西医,他发现中医西医各有长处。有些疾病,如对霍乱、伤寒等急性疾病，西医治疗更快些，更有效。他产生了学习西医的愿望,他想成为一个兼懂中西医的医生，将来治病的能力会更强些。

但是，他也有些胆怯。从学校教育而言,他一共只读了6年书,数学只学了算术,物理、化学根本没有学过，英语接触过，是业余学的。能考取吗?读大学能行吗?但是，当时国家很需要人才,他又很努力，有股向上的进取心。1954年他参加了考试，考生1500人录取300人，他考取了上海第二医学院的医疗系。陈龙院长又是高兴，又是惋惜。他去学校报到的时候，亲自送他到车站。临行对他说:“你没有化学基础，外语也学得不多,实在顶不下去了，回来也欢迎。”

果然，他的学习碰到了很大困难。医学院的功课十分繁重,他没有化学基础、生理学基础，老师上化学课，他根本听不懂，什么是元素，什么是原子、原子量，他听得云里雾里,脑子里一片茫然。

下课后他抓住助教不放，向他问最基本的问题。助教见他的基础实在太差,向教授作了汇报。教授知道后，为他准备了全套中学的理化教材,重要的地方都用红笔做了记号。教授对他说，能理解最好;实在不能理解，先记下来再说。于是，饶应阳一面读着大学教材，一面恶补中学的数理化。渐渐地，上课听得懂了，他的基础逐步提高。

影响他学习的不仅是基础太脱节，还有政治上的麻烦。当年全国搞镇反运动，有人检举说，他有严重的政治历史问题，川沙公安局与第二医科大学联系后,将他隔离审查。第二医科大学比较慎重，既对他审查，又让他随班跟读。对他审查了2年,他的身边总是有跟随的人。他不能走出校门，不能自由通信，还不时地开批判会让他交代，给他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不过，他没有放弃学习，反而更加静下心来学习。最后，问题终于清楚了。原来,有人检举他是国民党三青团中队长，发过一个绿色的徽章。结果证实，这是一个医学协会的徽章，也是绿色的。问题清楚的第二天,学校就宣布他是清白的。从此，他学习更加认真了，还参加了科研小组的活动。他写了多篇论文发表在医学院的内部刊物上。其中有一篇他和王钟吾同学合写的论文《几种新的肾上腺皮质激素》发表在1957年的《中华内科杂志》上。学生在重要专业杂志上发表论文，这在医学院的历史上还是很不寻常的。

1959年,他经过刻苦努力，以良好的成绩修完了医学院的全部课程，光荣地毕业了。他读了5年大学(当时医学院是5年制)，也补完了6年中学的课程。他中学、大学一起上，还在著名杂志上发表了论文。毕业典礼上，院长兼党委书记关小照同志亲自给他发毕业证书。毕业后,他来到川沙人民医院工作。他成了一个既懂中医、又懂西医，既会开药方、又会动手术刀的外科医生。

 

在另一个“大学”深造

 

从第二医科大学毕业后，饶应阳在川沙中心医院埋头工作,刻苦学习，业务上进步很快，中西医成了他的左右手，多数医生只有“一手”他却有“二手。”有些患者病不急，不必急着手术，他就用中医治疗;有些患者病重病急，不能拖，他就给患者手术，术后用中医调理。他的手术做得精准，中医调理又宜时宜地宜人，患者手术愈合好，恢复快。他成了一名出众的中西医兼优的医生。不过，中国古语说:“挠挠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他的优秀和出名在一定条件下，在特殊的年代里，成了他人生道路曲折的一个重要原因。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生中总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1968年6月6日,他像往常一样,上午给一位70多岁的胃穿孔患者成功地做了手术，患者家属正对他千恩万谢，他自己也因为手术成功而感到一阵轻松。当他走出手术室时，突然，两个大汉将他押到食堂，这里临时成了大会堂，即将举行“现行反革命分子”饶应阳的批斗会。那段时间，接受批斗成了他的工作。有一次,他在被押送到川沙剧场接受批斗的路上，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向他撒了一把沙子,他迷了眼睛,而双手被人架着，无法揉拭，结果留下了炎症的瘢痕。到了批斗会上,几个看管者强迫他95度弯腰,他知道。时间一长这种体位会造成大脑受到伤害。他不顾一切地将头抬了一下，看管他的人踢了他一脚,他倒在地上，看管者又将一只脚踏在他的腰背上，造成了椎体移位、椎管狭窄，埋下了下肢酸痛的后遗症。

关押他的牛棚就在肝炎隔离病房的隔壁，他被要求洗涤肝炎患者的衣物。坏人做重活、脏活、危险活，在那个年代被认为是当然的。那么,他究竟有什么问题呢?原来他曾经说起，当时被人称为“文化革命旗手”的那个人,以前是个演员,演过什么什么戏。本来,这也只是平常的议论，客观的叙事。但在特殊的年代，将它上了纲就变成“恶毒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恶毒攻击文化革命的旗手”的反革命行为。他先是在本单位被隔离审查了一年多,未来的命运会怎样，妻子美莲和2个孩子的情况怎样,他也一无所知。

1969年8月15日,饶应阳正在食堂里一个人低着头吃饭，自从他成了“现行反革命”后，人们见到他，总是远远地避开,他也有自知之明。这一天，曾经教过他的老师王振义院士见到了他，拿着饭碗向他叫了一声。这一天，川沙县公安局在医院食堂召开了批判会，将他正式逮捕，随即他被押送看守所。到了9月底，在川沙人民大会堂进行全县的公判大会，他被判刑7年。然后他就在提篮桥监狱服刑。

饶应阳被判了刑，虽然内心觉得委屈，但反而比隔离时要心安了。他想7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荒废了太可惜。有一次孩子洪儿来探监，他乘别人不注意时悄悄地对儿子说，下次拿本英文版的毛主席语录。第一次交给他时被监狱工作人员发现了，没收了。下一次洪儿来探监时，又拿了一本,趁全场乱哄哄时,洪儿假装与他握手告别，将小红书塞给了他。他非常高兴,以后可以学习语录，也可以学习英语了。

但是，虽然这本书当时称为“红宝书”，在监牢里却随时随地可能被发现和没收。他想到送进1本书不容易,半夜里利用微弱的灯光抄写了1本。抄了1本还不放心，就连续抄了3本。然后利用拾到的一个皮带铜夹头做成一把小刀,将小书边缘切割整齐,成了1本袖珍版的手抄英文毛主席语录。还用别人丢弃的红色旧衣做成封面，外观非常美观。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本漂亮的在监狱诞生的英文毛主席语录手抄本被发现了，被没收了。但是幸亏“狡兔三窟”还有2本。

又有一次语录又经历了一次危险。一个监号为7733号的犯人告发了他，说他在狱中思想反动，还在学外语。语录又被没收了。监狱管理员还把他的双手反铐在身后作为惩处。他的手被反铐以后,吃饭成了问题，狱中规矩,各人的饭盒自己拿，别人不得帮忙。饶应阳知道，不吃饭人是要垮的,他只得跪在地上,低着头用嘴咬了饭盒,将饭菜倒在脸盆里,然后像狗一样把饭吃光。这样过了3天，另一个管理员巡视看到了这一幕，问7733号是怎么回事，7733号抢着说，他反动，还在学外语。管理员又问学什么外语,怎么学外语?此人回答，是学英文版毛主席语录。这个管理人员说，你才反动，学毛主席语录怎么能说成是反动呢?边说边解开了手铐，问饶原来从事什么工作。饶回答，是医生。管理员告诉说，他是某外语学院毕业的。这次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从此，他有时间就经常学这本语录，从中学习语法、词汇。虽然政治用语与医学用语有差别，但是，正是因为在狱中经常接触英语，多年以后，他对英语掌握得仍然很牢固。

1970年,他从提篮桥监狱转移到北新泾第七劳改队服刑。开始是做电镀的工作。第二年,监狱成立医务室，饶应阳被调到医务室,除了他，医务室人才济济,4个内科医生、一个X光医生，还有针灸推拿的中医师，俨然是个内外科兼备、中西医完全的小医院。为了提高医疗水平，饶应阳等提出要买些新出版的图书资料,监狱领导也批准了。他们化了妆,穿戴整齐，开车到外文书店,买了新版的《牛津大词典》《韦氏大词典》以及新出版的腹部外科手术专业书籍Maingots　Abdominal　Operation。俞昌泰家里又送来了《手术外科》等外文专业书刊。在这里，学习的条件更好了。饶应阳空下来就是学习，他在监牢里的几年，翻译了4本外国小说和数篇医学论文。

1976年8月15日,饶应阳刑期服满,释放回家,但必须继续留场。狱方给他1天假期，看看家里，到当地派出所报到。饶应阳的儿子一晃已经结婚，媳妇第一次见到他，腼腆地叫了声“爸”。饶应阳见到了家人，思前想后,如在梦中。夫妻一别十来年,妻子在他关押期间,曾服农药自杀过。幸亏被好心人送往医院抢救了过来，见过了家人，他又急忙去派出所报到，派出所的小秦同志警告他“只准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然后手一挥，示意他可以走了。在家匆忙地过了1天,第二天天未亮,他又由儿子送到川沙，赶头班车到劳改队医务室工作。

1977年初夏农忙时节,他按惯例到农村参加“三夏”劳动，割了一天麦。当晚,他突然脑溢血,只觉眼前一黑,就右半身偏瘫,口眼歪斜,语言含糊,后经抢救,好转较快。他就留在监狱的医院里养病。他在静脉滴注的时候，仍然手不释卷,坚持读书。有人对他说，你一个犯人，又生了这种病，到了这个地步，读书还有什么用?他说，他知道自己境况不好，前途未卜。但是，让他浪费光阴，仍然感到可惜。

后来领导考虑到他的病需要休养，批准他回家一段时间。他到家里康复很快。因为地方狭小，他就盘腿坐在床上，支起一块木板，在木板上读书写字。在一本SGO杂志上，他译出了一篇胆道重建的文章，译文后来刊登在一家医学杂志上。他重新回到手术室后，以此文为指导,成功地施行了19例手术，然后对这些手术的成败得失作了分析，写出了论文。论文在好几个学术会议交流受到好评，有几种中外杂志转载了这篇论文。人们不会想到，这篇论文是饶应阳脑溢血后在床上养病时写成的。

当时的中国,正在大力平反冤假错案。曾经与饶应阳在同一个医护室的狱友俞昌泰来信告诉他，他写了申诉。饶应阳心有余悸，决定看看形势再说。不久俞昌泰的夫人告诉饶氏，俞的案件经过审查，作了平反处理。1978年,饶应阳也写了申诉材料，要求复查并平反。1979年，川沙县法院宣布其案子为错案,宣布原判决无效，饶应阳无罪，予以平反。就这样,饶应阳被隔离2年、坐牢7年、留场3年，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川沙县人民医院。因为在监狱他仍然当医生还做手术，坚持了学习,他的医术不仅没有退步,反而前进了一大步。他又一次拿起了手术刀，很快就愉快地投入到繁忙的治病救人的医务活动中。

 

医德醇美超尘脱俗

 

饶应阳重返医疗岗位后，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以及他们的亲戚知道他医术高明，有的前来求治，有的托人打招呼,希望由他来治，他都认真医治,没有一次拒绝,没有一次发生差错。他把医学当作一种仁术。每一次给这些人治病，都当作是灵魂的一次修炼。

饶应阳能重新拿起手术刀，还有一段很悲情的故事。1968年夏，就在他被隔离在医院的牛棚的时候，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一个身穿黑衣的汉子悄悄地走了进来,对他说:“饶应阳,不是我存心要害你，是某某派我来的，要我把你的右手示指折断下来。请你不要恨我。”说着就拿起他的右手示指用力向手背拗，眼看就要折断韧带了，眼看就要骨折了,饶应阳“噗”的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对来人说,他是做手术的,治病救人都靠手。手指断了，他一辈子就成了废人了，再也不能帮人治病了。他救过不少人，希望以后再能治病救人。失去了这只手,他活着也没有多少意义了。他的一番话，出自肺腑，说着说着，泪如雨下。这个黑衣汉子也被感动了，用力的手，渐渐松了下来。这一跪一哭，他的示指保了下来。后来，他就用这双手，为成百上千的患者成功地进行了手术，也给这个黑衣汉子成功地进行了手术。饶应阳认为,此人还有善心，虽然来时不善,但善良终于战胜了恶念。饶应阳对他抱着感恩的心态。如果当时他一狠心，饶应阳的手就完了。这个汉子的一点慈悲，也得到了善报。后来他得了重病，急需手术，所幸当时没有将饶应阳的示指折断，饶应阳才得以成功地给他做了手术。一念之恶,足以毁坏美好的事物；一念之善，足以拯救美好的事物。善良，是多么重要啊!

1971年饶应阳与俞昌泰医生等组建了北新泾监狱医务室。由于人才多(这是特殊年代的人才现象)，手术认真，医务室名声大噪,连监狱的一些管理人员的家属的手术也请他们去做。有一天晚上，饶应阳值班，有个犯人说他吃不消了，强烈要求给他开个病假。饶应阳检查了他的心肺体温血压、血液一切都正常。为难地对他说，他没有体征,按规定无法开病假。自己也是个犯人，他只能按规定办事，请他谅解。这个人怒气顿生，用一双满是油污的手“啪啪”两下，打了他两个耳光,他的脸上满是油污。饶应阳不想与他计较。自己在水笼头上洗干净了依旧值班。到了半夜时分，工人抬进了一个大拇指被轧碎的人。饶应阳一看，正是打他耳光的那个人。但是,饶应阳仍然十分认真地为他清洗了伤口，并连夜与俞昌泰医生一起将患者的另一只手指，接到大拇指上。两位医生细心地将血管神经一根一根地连接，手术很成功。当手术完成后,这个服刑人员双膝跪下，对饶应阳叩了个头。在饶、俞两位医生的精心医治下,患者的手恢复了正常的功能。

饶应阳重上岗位后,来治病的人络绎不绝。原川沙县的公安局长毛某，当年饶应阳被逮捕就是他批捕的。现在患了胆囊炎和胆石症。他知道饶应阳医术高超坚持要饶应阳为他医治。饶应阳不念旧怨，十分认真地帮他治疗。他分析了病情,建议患者采用中医保守治疗,患者觉得他分析有理同意了治疗方案，经过精心治疗，治好了胆囊炎，又缓解了胆石症。毛局长的妻子患甲状腺肿瘤，必须手术治疗，饶应阳为她进行了手术切除，然后中医调理康复得也很好。毛氏全家对饶应阳的治疗都很满意。派出所的负责人小秦,在当年饶应阳刑满释放后前去报到时,他曾训斥说:“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把他当成了“四类分子”话说得很生硬。这次患了肝内结石前来求治，饶应阳认真诊断后，觉得用中西医结合的办法治疗比较合适，尽量避免手术，后来果然治愈了，小秦十分满意。审判他并判他7年徒刑的法官,患了阑尾炎,要求饶应阳给他做手术,他也认真做了，手术很成功。有个川沙中心医院的外科主管当年是监管“牛鬼蛇神”的小头目,曾把饶应阳押到老家坚持说他家有金器掷到河中，逼着饶应阳跳入水中摸出金器来，其实是想着法子折磨人。后来，他的母亲生了病请求饶应阳亲自为他母亲手术，饶应阳不计前嫌，认真地做了手术，治好了他母亲的病。这样的例子很多很多。总之，无论“文革”中有些人对他多么不厚道,他都不念前怨，不计旧恶，认真地为患者治病。他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以德报怨”的真正内涵。

1999年,饶应阳年逾古稀，终于放下了手术刀。他退休后,检点自己用过的保存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手术刀，一共有100多把。大大小小的手术做了多少，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他被平反后考上了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又以94分的高分,考取了主任医师,并创建了肝胆外科研究室。他积极参加了全国性或国际性的学术交流会十余次，担任全国肝胆胰外科杂志4届编委。2000年,他出版了富有特色的专著《胆道常用手术图解》。他有很好的美术功底，用图解的方式讲授胆道手术，使人明白易懂。他虽然不幸地在监狱中度过了十多年岁月，也留下了不少心理创伤，但是，他的人生很尽力，成果很丰硕。他在医学道德上达到了很高的境界。

饶应阳晚年以书画为乐（网络）

专著《胆道常用手术图解》（网络）

饶应阳的画（据饶贤盛提供）

 

饶应阳书法（据饶贤盛提供）

 

饶应阳晚年爱好诗画。他画得最多最认真的是荷花。因为他深深怀念他的夫人美莲。两人互敬互爱,相濡以沫。美莲在他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后，照顾长辈,养育2个孩子，靠学校微薄的收入支撑着全家。饶应阳脑溢血后，又帮助他积极治疗,使他恢复了健康。在饶应阳的心中，深深地爱着他的妻子。画荷，正是寄托着他对妻子美莲的爱。

 

本文引据自《仁心仁术－浦东中医故事》（范金成 吴晓晖 郁东海 主编，上海科技出版社，201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