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品当须人品立 画意还凭诗意传

——阐析饶草荣先生及其书画艺术

说起饶草荣先生，我与其颇有渊源，因其为家父学熙公之中学国文教师，又为吾师书画家王克敌先生之业师，加上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上饶县中与其女饶春鸣老师为隔壁邻居，所以有幸与草荣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当年先生已经八十五六岁了，个子不高，但是精神矍铄，当时听父亲说饶先生乃德高望重的书画高手，是艺术大师刘海粟的高徒，往时每届学生毕业都会赠一幅作品留念，于是敬慕之心油然而生。我常以无缘目睹其挥毫泼墨为憾事，过了几年，因其家人之邀为其整理遗作，才有幸一睹其书画神采，所留遗作大部分为其极晚年之作，因保管不善，其中大件精品已被他人取走，甚是可惜。今年因我到书画院工作，遂与其孙女饶红雨商定将为其举办一次文献遗作展、出一本作品集，为老先生完成未了之愿，亦不负平生之缘。经过多方征集，许多藏家拿出了作品拍摄出书，才有幸再次瞻仰先生的精品力作，观后、为之震撼不已，深感其不愧是一位修养全面、造诣精深的的书画大家，可惜因人生际遇，被埋没于闾里，今先生过世已三十余载，今日方宣达于世，真乃感慨系之。

饶草荣先生1898年10月诞生于铅山石塘镇，此地为千年古镇、江南纸都，历来人文荟萃。其出身于书香门第，积善之家，据《铅山县志》记载其曾祖父饶廷标与祖父饶佩珍好收藏且仗义疏财、闻名乡闾，其小祖父饶佩勋为清末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其父饶祗轩为铅山名中医。草荣七岁丧父，从母刘氏生活，八岁就读于石塘丙等小学，毕业后考入江西省立第四师范学校（即鹅湖师范）因爱好国画、书法，1921年考入上海美专，师承刘海粟、汪亚尘、吕凤子等大家，与潘天寿、张书旗为同窗，因其学业精勤，深得海粟大师赞赏，称其与潘、张为平生得意弟子。美专毕业后，饶草荣先生回到故乡从事教书育人工作，先后在吉安、鄱阳、贵溪、铅山、上饶等地执教，解放后历任上饶师范、上饶一中、上饶共大教员，文革中被抄家并下放到上饶吉阳山共大，倍受煎熬。草荣先生从事教育工作近60年，主要担任美术、国文教员，有时还兼历史课，他教学认真、诲人不倦，凡学生、友人求画皆欣然挥毫相赠，其一生培养了很多美术人才，如：原《美术》杂志主编、著名美术评论家华夏先生、原江西省社科院名誉院长、著名学者姚公骞等，当代著名书画家王克敌、胡润芝等都常向他请教。

饶草荣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大家，于诗词、书法、中国画、篆刻、中医等都有涉猎。因其出身于诗礼之家，受业于高校名师、奉献于教育事业，一生安贫乐道，笔耕不辍，在书画创作上自然出手不凡，气格高迈。今从其遗存的书画作品中看，真可谓笔苍墨润、骨秀神腴，具体而论先生的书画艺术有如下几个特点：

一、取法高古、传统功力深厚

作为一名传统的文人画家，对诗、书、画、印等多方面的修养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对书法的锤炼至关重要，书法的好坏直接影响到绘画的格调，饶草荣先生的书法水平在同时代画家中是佼佼者，从存世的作品看其在篆、隶、真、草、魏碑等各体都下过功夫，其行草以欧阳询为根基，体势用方，再参以王羲之笔法，写得俊朗秀劲，很有书卷气，如：“滴露研朱晨点易，垂帘扫地昼焚香。”等联，以及题画书皆以此类书风为主，其大字行草参以篆隶、魏碑之风骨，并受康有为、刘海粟之影响，写的气势开张、遒劲矫健，如其为黄永勇先生所书“惊蛇入草、飞鸟出林”之联，为此类风格之精品。其国画，山水、人物、花鸟皆能，尤以花鸟画成就最高，远取八大，青藤、林良，近取蒲华、赵之谦、吴昌硕、刘海粟等，总体上草荣先生书画艺术深受海派影响。潘天寿《中国绘画》将海上画派分为前海派和后海派，认为吴昌硕是后海派的开拓者，吴茀之认为王一亭、潘天寿、王个簃、吴茀之等人是后海派的第二代画家，饶草荣先生与潘天寿同窗，虽不在海派文化中心，而其艺术自有独到之处，所以他应该是海派的一位重要传人。

二、绘画题材广泛、注重写生与写意并举

中国画在宋代院体花鸟画很流行，很注重写实，后来由于苏轼提倡一种新的绘画理论，崇尚象征意义，在技法上提倡以书入画，强调逸笔草草的抒写，不追求物象的形式，这样使处于写实主义颠峰时期的中国画开辟了另一片新天地，所以后来许多文人都参与进来。元代赵孟頫就有关于“行家”、“利家”之说，所谓“行家”就是指专业画师、“利家”就是指业余文人，一直到明清时期，文人画的地位是压倒专业画师的。文人画的兴盛固然有其积极的一面，所以陈师曾高度评价文人写意画，认为其虽然“形式欠缺”，但有诗、书、印的加入，就“精神优美”了，所以具有极高的人文价值。但人文画也有其致命的弱点，其技法的业余性则极易为“护短者的窜入”，以欺世盗名，最终导致画法的衰败。20世纪的中国文化是个充满急剧变化的世纪，在绘画上前50年虽然出现了象吴昌硕、齐白石等这样的大师，但文人画已衰微矣！随着西风东渐，以刘海粟、吕凤子、徐悲鸿为代表的美院派对中国的绘画带来了更大的冲击力，这种影响力是伴随着饶草荣先生一生的创作的。所以，我们看他的作品题材很广泛、既有传统文人借物寓志的梅、兰、竹、菊、松、荷以及鹰隼、雄鸡、飞鸟虫鱼等为题材的作品，这些作品即具传统文人画的笔墨精神，又具有专业画家的准确造型。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他笔下的鹰隼、八哥、小鸟等在笔墨上隐约有着林良、八大、任伯年的影子而它们栩栩如生、生动活泼的神态，造型精准的表现这是得益于草荣先生时常到大自然中去观察、去写生，以敏感的心灵去体悟自然的律动，去描绘花鸟虫鱼的生机。故齐白石先生云：“善写意者志言其神，工写生者重其形，要写生而复写意，写意而复写生，自能形神具见。”

三、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宋人论画尤重“诗”意，东坡评王维诗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画有成象可见，可是有象无诗意，却非上品。所以画意还需诗意传，我们看草荣先生的许多作品都具有诗情画意，如创作于1979年的《竹石小鸟图》，树竿修竹横斜，繁茂的竹叶以行草笔法写之，水墨淋漓，张弛有度，似闻风声穿过竹林一般，最妙在右下角一巨石上一小鸟伸长脖子、尾翼上翘、张开小嘴在呼唤同伴，形象生动活泼、其题诗云：“疏影筛风瑟瑟音、拂尘清暑最宜人、嘤鸣小鸟更多趣、爱作丛篁求友声”诗画并茂，是一件难得的情景交融的精品。值得关注的是草荣先生以毛泽东诗词为题材创作了一批佳作。如创作于1960年春节的《一唱雄鸡天下白》，此作集花鸟、山水画于一体，构图采用山水画之高远法，以大篇幅绘一雄鸡昂立于巨石之颠，引颈高歌、巨石之下精心刻画了青松、田畴、远山、村庄、天空以浓淡墨相间，乌云渐渐散去，表现了一派祥和的川原景象，尺幅中具有浩荡之势，与词境相吻。另外如《已是悬崖百丈冰》、《鹰击长空》等都是此类题材的佳构。还有饶先生晚年下放农村常以田园诗意为题材入画，如1979年10月为纪念建国30周年所创作的《喜庆年丰图》，此作以极其写实的笔调描绘了果实沉甸甸的稻田里一群神态各异的青蛙抓害虫的情景，其题诗云：害虫猖獗群蛙围攻、稻香蛙肥喜庆年丰，表达了文革结束后，老知识分子企盼国富民丰的心愿。另外如《牧童》、《茅家岭下》等都是别出心裁的好作品。

四、笔苍墨润，构图新颖。

中国画是最讲究用笔、用墨的，从用笔论清王恽曰：“凡作一图用笔有粗、细、浓、淡、干、湿方为好手，若出一律则光矣”。黄宾虹在《宾虹书简》中云，“名画家一笔之中，笔有三折，一点之墨，墨有数种之分，方为高手”。观草荣先生之写意画确实是一位用笔、用墨的高手。他画的松、竹、梅、兰、飞禽、虫、鱼笔挟元气，用笔果敢，苍劲老辣，轻、重、徐、疾，节奏明快，有极强的书写性，达到了沉着痛快炉火纯青之境。草荣先生爱用湿笔宿墨，他画的物像，有一种水淋淋的效果，透出一股清新的生气，苍翠秀润，宣纸作画，水分过量，渗化无度，极易出现疲软、板滞、痴肥的弊端，而先生能将水墨运用到恰到好处的程度，筋、血、骨、肉俱全，可见他的功夫非常人能及。他在用色上常常将西画的水彩画法与中国的没骨画法相结合，如他画的雄鸡、向日葵、青蛙等，色、墨交融，艳而不俗。

由于草荣先生是书法篆刻高手，中医行家，所以是深谙阴阳之道。在作品的构图上非常讲究主宾、开合、疏密、虚实、剪裁、均衡的法则，如其作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此作着墨不多，画面的下半部几尾鱼儿在水中游动，有藏有露，用笔虽简而极生动，画的右上方一只雄鹰翱翔于空，凌历矫健，画的中间空出大面积空白，是天空，是江海，由观众去遐想，或许正点出了毛泽东诗词的下一句“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意境吧。另外，如《八哥篱菊图》，他又吸收了西画点线面的构成法，在老一辈的画家中，那是一种很现代的面目了。总之他的作品立意新、手法新、构图新。

饶草荣先生作为上个世纪中国最早美术院校毕业的高材生，经历了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从他的书画作品中看到了一个时代的艺术特色与变革历程，从他的作品里我们能感受到其精堪的艺术功底与高尚的人文情怀，更能感受到他对艺术的那份真诚与热爱，对艺术创造与创新的勇气！

画品当须人品立，画意还凭诗意传，我相信通过此次作品集的出版发行与饶草荣艺术馆的成立，饶草荣先生的书画艺术与人格精神定将传之久远！

甲午立夏后学陈之耀与定静斋

 （此文稿为《饶草荣书画遗作》画册一书而作的序）